常暮看到絕筆二字，已然紅了眼眶。季塵如將所有的路都為他清理幹凈，只等常暮走便可。字字句句，季塵如都未曾怪過常暮對自己下手，一句‘提筆不知如何落字，落字卻覺一言難盡。’已然表明他的心跡。

不愧是公子塵如，果然對得起這公子二字。常暮緊緊握著手中已然泛黃的書信，哽咽著呢喃：“好你個塵如，死了，你都讓朕安心。果然，還是你棋高一著，讓朕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中。”

常暮擡頭看著門外候著的馬車，揮了揮袖子讓跟著的奴才先回去，他想一個人走一走。

這些年常暮過的很累，每天都要擔有人會刺殺自己，下一刻祁王厲王又會出什麽陰招。天空飄起了小雨，看著眼前的街道，常暮想起了自己還是冀王之時。也是這小雨的街口，他打著一柄油紙傘，卻全部都罩在了自己的身上。

季塵如喚自己一聲主子，可自己和他都知道，季塵如對自己來說是老師也是朋友。那些日子裏，竹夕總會教自己一切修仙的法術，而塵如則教他計謀。

可如今，自己成了東夏最年輕的帝王，身邊的人卻一個個離開了自己。常暮也曾問過自己，可曾後悔處死季塵如，可就如季塵如所言，帝王功成萬骨枯。

沒有哪個君王會願意和舊臣分享勝利的果實，他常暮也不例外。就算那個人是曾今亦師亦友的季塵如，也不會！

雨水打濕了常暮的眸子，這雨水中不知有沒有常暮的淚。常暮掃去眸子上的雨水，再睜眼，入眼的是竹夕打著傘等著自己。

竹夕斂眸，她伸手接過了常暮手中的錦盒，眼中掠過不忍。終究是她逼得常暮走到這一步，也終究，他們走到了這一步。

常暮負手閉眸，面上的憂容轉而變為冷酷：“季塵如信中所言，想必你早已知曉，應該怎麽做你比朕清楚。朕會放棄娶你，給你一個虛位，留你在宮中直到琳霜失勢為止。你可，願意？”

常暮睜開眼睛，竹夕已然扶手作揖朝他躬身：“臣，願輔佐陛下左右。”

她喚自己臣，他便是她的君，君臣之禮不可逾越。當常暮下決心與竹夕以君臣身份相處之時，他料到了自己會不願割舍，但，他沒料到自己會像被人千刀萬剮一般難受。

“去吧，朕等著你帶著那女人回來。”常暮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隨著這句話，消散在了這濛濛細雨中。他越過竹夕，走向了那困住他的籠子。

竹夕直起了腰，打著傘與他背道而馳。常暮沒有看到，就在他與竹夕擦肩的一瞬，竹夕的淚順著雨水滴在了冰冷的地磚上。

果然，能逼常暮放棄自己的，只有季塵如。竹夕自嘲地笑了笑，是，她要常暮登門致謝的另一個原因，便是讓常暮徹底放棄自己。當常暮面對他對季塵如的愧疚之時，再想起自己的反常，就只能放棄。

常暮當然不知道，這些反常，一早便在竹夕的計劃之中。他更不知道，季塵如會寫這封信，亦是當年竹夕走之前示意的。

但，當初竹夕並未料到季塵如口中的釜底抽薪便是以死相逼。她只知季塵如定能想出法子讓常暮放手，但，竹夕不知道季塵如竟以性命換得了這辦法。

下凡前，竹夕曾對自己許諾，再也不能欠任何人情。沒想到，她還是沒能遵守諾言。

竹夕一腳踩了個空，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。醒來之時，周遭隱約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，入眼是季塵如的臉龐。淚，一下子沖破了最後的限制，竹夕一躍而起想要摟住了季塵如。

可，卻撲了個空。竹夕走下軟塌才發覺，自己身處陰司的虛易之境。這地方是陰司的秘境，專來補鬼的精氣所用。陰司常有鬼差被惡鬼所傷，便在此補元氣。

方才的幻想，是竹夕太過思念季塵如所致。這虛易之境常有流竄的殘魂，這些魂所帶的喜怒哀樂，便會勾出待在虛易之境中的人心中的思念。

而這思念若很強，便會塑成人形。不過，那也僅僅是個幻想，甚至連魂魄都不算是。

陸判提著一壺茶徑自走來，身後還跟著雙手環胸，前來看熱鬧的陸曄。陸判從袖中掏出一顆丹藥，不由分說塞進了竹夕的嘴裏，接著將手中的茶盞倒滿遞給了她。

“丫頭，你是不是和上邊的人交過幾次手？”陸判蹙眉，坐下看著竹夕慢慢喝著茶。

“還用問麽，還能有誰能把她傷成這樣。除了龍堯那小老兒，還能有誰。哎，我看你是......”陸曄話還沒說完，嘴就被陸判塞的糕點堵住了。

陸判白了陸曄一眼，繼而勸竹夕：“丫頭，你可知，要不是陸曄去查看鬼門大開的事，你可能會現原形啊。孟婆說了，你這身上有劍傷、鞭傷、刀傷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！”

竹夕別過頭去，冷冷地拒絕陸曄的好心：“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麽，你放心，我死不了，不用你們多此一舉。”

陸曄指著竹夕憤憤不平地罵：“嘿，你這丫頭有沒有點良心啊，他是在救你啊。你知不知道，你再這樣下去......”

“夠了，阿曄，別說了。”陸判及時喝止住了陸曄，讓他不要再說了。陸曄這才發覺自己差點說漏了嘴，一臉的不自然。

竹夕猜到了，她看了一眼陸曄，淺淺一笑：“二位，多有麻煩了，我留在這兒你們和上面也不好交代。畢竟，我帶著龍堯的眼中釘。”最後一句話中帶著諷刺，龍堯都已經是天帝了，竟還怕一個凡人。

就在竹夕要跨出虛易之境之時，陸判還是不忍心得勸了最後一次：“夕兒，你現在回頭，還來得及。龍堯他就只要長慕，有你娘親在，他不會把你怎麽樣的。我和阿曄已經找到了幫你續命的法子，回頭吧。”

竹夕緊緊地扶著那門框，指甲深深地嵌入了那老檀木中。因太過用力，以至於殷紅地鮮血自白皙的手指上流下。他們這樣一次次地幫自己，龍堯遲早會知道，竹夕不想連累他們。

竹夕知道龍堯那麽多的秘密，他怎麽會輕易放過她。娘親當初造竹夕出來，就是為了護長慕一世平安，長慕不在了，她也便失去了活著的意義。

竹夕努力睜大眼睛，不讓眼淚落下來。她不想最後一腳了，還讓陸判心軟。竹夕轉頭，輕呵了一聲：“說得真好聽，若真能幫我續命，當初你便不會幫我改命。走了......”

竹夕擡腳跨出虛易之境，緊接著便傳來了陸判的嘆息聲。

她，終究是放不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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